「柬埔寨公司」黄金马精准七尾5尾3尾(金牌精准三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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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金钱在这里主宰一切,生命也会明码标价,一条生命从几千到几万美金不等。因为疫情,开放的国门收紧后,人口急剧锐减,这座屈居北半球最南端的港口城市——西港,突然失去了源源不断的造血能力。在它急剧扩张的城市野心里,很快衍生出另条谋生之道——贩卖人口。这座依靠房地产、赌场和电信诈骗支撑起来的城市,在短短的几年间,成为当地人眼里的罪恶、黑暗之城。
凤凰网《风暴眼》出品
文|刘培
2021年12月的一天下午5点,位于柬埔寨西港市的一条环山公路上,一辆银白色的现代商务车,正缓慢爬行。车里坐着四个男人,口罩遮住大半个面部。除了司机,其余三人一人手持枪支,另两人手握利刀。他们正在寻求目标。
这条公路临湖傍山,论风景,并无特别之处,又因为不在闹市,显得有些僻幽冷清,偶有车辆疾驶而过。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山上住着一群野生猴子。
猴子个头只有成年猫大小,身上毛发灰白,四肢乌黑,尾巴直直地耸立着,一点也不怕人。它们很聪明,每天下午4点,成群地从山上漫涌下来,最多时会有30来只,然后翻过一个2.5米高的路边围挡,来到公路边,跳跃着伸手向路人讨要食物。
猴子眼中的喂食者多是在这里工作的外国人,更准确地说是中国人。他们远离故土,不通本地语言,虽然当地华人很多,但并不敢随意结交。他们更喜欢这些生长在热带季风气候中的袖珍动物。和动物相处时,人的精神状态最为松弛。这在商务车里的四人看来,正是他们作案的最佳场所。
26岁的李明然丝毫未意识到危险。他只身一人,给围上来的猴群分发香蕉和山竹。他沉浸在自己观察中,胆子大的猴子跳到他跟前,伸手从他的手掌里抢根香蕉,原地吃了起来,胆子小的,拿到食物后跳开几步远,躲着吃。车子缓慢靠近,李明然根本没察觉到任何异样。直到身后传来猛拉车门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后腰位置就明显感觉到一把尖利的器物,两只手臂被人死死架住。
他挣扎着,出于本能喊了声“救命”,随后改口连续大喊“help”,尖锐而充满恐惧的声音刺破天空,引得200米开外的一个水果摊摊主的回首。抗拒中的李明然投以哀求的目光,但目光还未收回,一个拿着手枪的男子跳他跟前,操持一口东北方言,警告他老实点,不要乱喊。他很害怕,立即闭上嘴巴,随后被拖上车,整个过程如旋风般,不到10秒。
01 贩卖
“这是一场蓄谋的绑架。”李明然事后回忆,这在当地并不罕见,只是从来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西港,即柬埔寨的第二大城市西努哈克港,坐落于柬埔寨西南海岸线上。论人口、面积规模,仅相当于中国的一座县城。自2016年宣布赌场合法化以来,西港经济和人口都呈现爆发式增长。在经济利益的巨大诱惑下,网络博彩和电信诈骗也蓬勃发展。许多中国的无业游民、有过牢狱之灾的人,甚至一些投机客,纷纷将罕见的热情倾注到这座新兴城市。最多时,在柬埔寨的中国人已超过40万(移民局根据签证延期统计数据),其中大部分都在西港。这些外来人口支撑了西港赌场及其配套产业——包括房产、酒店、休闲娱乐、餐馆等——同步繁荣。
但是暴力罪恶,也充斥其间。2019年,李明然来西港的第一天,当地新闻就报道了一起腰斩事件,第二天新闻报道有人被爆头,弃置在大市场门口。
李明然在柬埔寨工作三年,去过多个城市,这次正好是他结束一份工作的间歇期。重新造访西港,有两大目的,一是感受下西港的海滨风光,一是顺便拜访一下朋友。他毕业于中国一所大专高等院校的工程管理系,在缅甸、老挝等多个国家的华人工地工作过。2019年下半年,他新换工作,加入一个福建开发商团队,来到柬埔寨的西港市,正是那一段时间里,他养成了和同事喂猴子的习惯。
李明然没有考虑太多,只身一人去喂猴子时,心里也曾浮起一层隐忧,但随后自我开解了。赌场、诈骗等行业吸聚的人群,被当地华人称之为“捞偏门的”,与正当行业人员之间界限相当清晰。而他从事的工程行当,属于正经生意,与他们是两条平行轨道,不可能会有交集。
事实证明,他过于乐观和疏忽了。掳上车后,他被推搡到车上最后一排,屁股还没坐稳,一个黑色头罩套住了他,手机也随之收走。他内心收缩一团,脑袋直发懵,试图厘清眼前的处境,但非常艰难。约莫一个小时后,李明然的头罩被摘掉,才恢复视线。
他已被带入到一间无窗户的房间。房间不大,布置很简单,有四张上下铺,一台吊顶风扇呼呼旋转,室内光线全仰仗天花板上的LED灯。这看起来像是一间宿舍,但实质上更像一个审讯室或者监狱中的惩戒室,已经有两个极度疲倦的年轻人依靠在床腿边,手上有明显的青紫色伤痕。房间内没有马桶,扔给你一个1.5升左右的塑料瓶子,凑合着当作尿壶。
这里规矩很严苛,禁止交流。因为房间里配置有两个摄像头,违反规定者会被电棍伺候。每个人都被限制在一米的活动空间里。积极配合的人,单只手臂铐在下铺的床板上,可以坐在床上;不听话的,单手铐在上铺床板上,两腿只能站立,没法伸曲休息。
每天的饭食供给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裹腹需要,一人一天两瓶水和一桶价值不到1美金的冬阴功泡面,不过也没人有心思吃饭。进去的当天,李明然莫名地挨了两个耳光。他看了看房间里另外两个浑身是伤、脏兮兮的年轻人,一阵颤栗传遍全身,心想“钱财恐怕保不住了,保命最重要”。
“这像是监狱,新人来到总要受到一些惩罚,以示规矩。”李明然事后总结。很快,一个绑匪手持电棍,连吼带吓地告诉他,“我们只是谋财,不会伤害性命,只要你乖乖地配合”。为了免去皮肉之苦,李明然积极配合绑匪的指令,解锁手机,打开手机上支付宝、微信、银行app,把账户上的3万美金转给了对方。
第二天,绑匪故技重施,强迫李明然给朋友发信息借钱,给爸妈要钱。直到榨干可能的最后一分钱,绑架的最终目的才暴露出来。当天晚上,一名手持电棍的绑匪,晃到李明然面前说给他找了份工作。
所谓的工作,只是把他卖到网投园区。李明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性命暂时无忧了,疲惫的身体沉沉地睡了几个小时。挨到第三天晚上8点左右,他终于被带走了。那是一个秘密的交易点,在机场附近的公路上。那条公路因为刚修好,少有车辆通行。当时四野被黑幕笼罩,只有两辆商务车打出近光。李明然在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就从其中一辆车转移到另一辆车上。他通过交易双方的对谈,知道自己被卖了1.5万美金。
02 诈骗
人口被贩卖的归属地大多是网投产业园。网投,顾名思义,是指网络投资,只不过后来演绎成了“网络诈骗”。柬中时报的近期报道,35个来自柬埔寨、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巴基斯坦、印度和缅甸等国的人权组织发表声明称,许多外国人在柬埔寨被绑架、贩卖、偷渡或被虚假招聘信息欺骗,大部分都被卖到西港的网投产业园。而公开报道中,整个柬埔寨的网投产业园有196家,其中一半都在西港。
大部分网投园区,如一个独立的围城,拥有不受任何干扰的运行规则——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大门口不仅有荷枪实弹的宪兵把守,而且铁门通常紧闭,甚至连警察等执法部门人员都无权利进入。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出来,围墙上还设有双层的蛇腹刀片铁丝网。自由在这里如天方夜谭,唯有业绩突出的员工或者公司高层才享有进出园区的权利。
李明然被人贩子以1.5万美金的价格卖到网投园区公司后,开启了另一种囚禁生活。他的活动空间仅限于两层楼,一楼是住处,二楼是办公场合。日常吃饭,会有人送饭到门口。一天24小时,至少14个小时都在工作。每天最多能休息6个小时,没有休息日。
“这里工作太压抑了!”李明然一天也呆不下去,虽然提供一日三餐,但他通常只吃一顿,有时根本不吃,“没心情,超级绝望”。除了工作上的超负荷运转,所有人都背负业绩指标,新人要在2-3个月内开单,老员工每个月要入金30万。没有业绩或者不积极“工作”的员工,动辄被关到小黑屋拳打脚踢或电击。
23岁的王文冲在被卖到西港一家诈骗公司后,因为拒绝从事诈骗,他和朋友俩人,被关在小黑屋里,让人用橡胶棒、拳脚和电棍暴揍了两小时。结果是身上和脸上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得不在园区内的一家小诊所里,休养了半天。
在诈骗公司的管理者看来,员工无疑只是赚钱的工具,他们花钱为员工提供手机、购买网络流量卡、获客账号,还租赁房屋,提供餐食,这些成本投入后,员工怠惰不营业,那就应该严加惩戒。
王文冲和李明然一样,从事的都是网络爱情诈骗。他们通常扮演完美的情人人设——成功、多金、正直、喜欢读书、热爱生活、温柔真诚——这赋予他们的光环会让不少女性失去判断力和警觉。然而一旦建立信任关系,他们便会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暗示其在虚假软件上充值做网络投资。他们会先释放小诱饵,甚至不惜外卖订花、送金首饰,当对方完全卸下包袱后,引诱其再充值一大笔钱,然后消失。在国内,这有一个更形象的名字叫“杀猪盘”。
爱情诈骗的成功,离不开一套精密包装的话术。王文冲入职的第一天,收到一堆内部绝密资料。这些资料多达二、三十个word文档,涵盖内容十分庞杂精细,令人叹为观止,从世俗的成功学、鸡汤,到经济学、投资理论和国家政策的研读,无所不包,还浸透了心理学、哲学、文学,以及茶道、各地的风土人情等等,甚至还精确到认识起的每一天话术流程。
王文冲每天端坐在电脑前,一边在天眼查、企查查上翻阅公司登记时留下的电话号码,寻找潜在的女性受害者,一边伪装成一位事业有成的丧偶中年男性,翻阅参考资料,向潜在中年女性撒下爱情的天罗地网。
对于被生活磨损得容颜衰老的中年女性,他们多赞美和支持,会着重表现出自己情义深重的一面。
袁莉,40多岁,有稳定的工作,在河南市场监督管理局上班,但是单身,这几乎完美迎合了王文冲公司受害者的叙事——渴望有人关心,有经济基础。诈骗犯冒充一位南京地产商老板,不仅从该老板的微博上盗取自拍照片,还把他拍摄的一些练习书法、划赛艇的短视频发给袁莉,让她相信自己就是一位成功而博学的商人。人设稳了后,诈骗犯一边给袁莉发颇为“暧昧”信息, 喊她“小懒兔子”,“兔子妹妹”,赞扬她的达观心态和独立品格,一边祭出自己重情重义、人生智慧的一面,自称妻子难产,撇下两个孩子离世,自己伤心欲绝,长时间走不出阴霾,直到看到某句名言方顿悟人生,恢复正常生活。
成功的诈骗犯们颇为熟谙中年女性的心理,从他们对爱的向往和对悲惨故事生发的同情双管齐下,常常能很快俘获女性的信任。而且中年女性,在家庭中大多是牺牲最多的角色,鲜有自己的生活,夫妻关系也早已失去了甜蜜的成分,人心早如干枯的花。而诈骗犯们适时投喂的甜言蜜语,恰如甘露给她们营造了幸福的幻影。
50多岁的受害者胡瑾,在浙江经营一家纺织厂。年轻时事业心比较重,习惯了商场上的风浪颠簸,结识的人脉也越来越多,对家里无所事事的老公难免多抱怨,夫妻二人感情日益冷淡。
诈骗犯给胡瑾发的短信,也多投其所好,嘘寒问暖的同时不忘展现自己的事业心,甚至从网上找几张照片,伪装成多年前的工作笔记发给她。同时还透露自己因为追求事业,疏忽家庭,常常心存愧疚,会发一些去看望老人、陪伴子女的图片。这一切在胡瑾看来,太贴合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形象。她甚至在对方发来甜言蜜语后回道,“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谢谢你”,还多次强调很幸运能够遇到一位知己,慰藉灵魂。
诈骗犯们表现得非常专业,他们对受害者早晚发去问候信息,保持若即若离的聊天气氛,让自己始终掌握主动权。他们在情感游戏中敞开心扉流露的“真情实感”,以及成功人设散发的魅力,让人无法抵挡。在西港,诈骗公司当然不只是瞄准女性,也有男性。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可以跨越国际“谈恋爱”,诈骗对象除了中国人,还包括韩国人、日本人、欧美人等。他们早看中了情感诈骗的“赛道”。据新华社报道,仅仅2019年1月-8月,情感骗局造成国内群众损失就高达38.8亿元,占全国骗局总损失的1/5。
03 到处散发美金味道的城市
网投公司骗局的背后,是欲望膨胀后的失序世界。
“荣归故里,争创佳绩”,是李明然他们每天都要喊的口号。“是不是很讽刺,竟然从诈骗犯嘴里听到。”李明然告诉凤凰网《风暴眼》,口号很长,但他只记得这两句话。
确实有一部分人挣了不少钱。每个诈骗公司,为了鼓励业务员开单,没有基本薪资,只有提成,但提成比例很高。李明然所在公司提成是20%——35%。李明然所在的冠军组,10个人,每月入金600万,仅组长一个月就能入金100万,提成就高达35万。“这是很多年轻人在国内一年也挣不到的钱啊。”
除了提成,还有额外福利。譬如,为月入金在70万以上的员工,奖励一块价值5万的手表,入金100万的,奖励价值10万的手表,120万以上,你可以任意自由进出园区。公司还会定期租游艇,供优秀员工出行游玩,从休闲娱乐到吃住花销,公司提供一条龙服务,尽情欢愉。
“公司的付出是值得的,因为诈骗行业太挣钱了”,李明然计算了一笔账,通常情况下,公司养10个人,1个月成本也不超过10万元,但凡有一个人开单,至少都是几十万,稳赚不赔,他所在的小组,几乎每个月都有5、6百万的收入,利润高达数倍。
财富的快速积累也让人极易迷失在酒精和药物的麻醉中。李明然有一个在嗨场(高端KTV)做管理的朋友,他没事时会去找朋友玩。一个大包房里,音响震耳欲聋,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安装了全景式屏幕。置身其中,四面八方, 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沉浸式未来城市体验。尤其人吸食K粉后,一切感受被放大,宛如驾驶空中飞行器,穿梭在城市的摩天大楼。嗨到极致,网投的老板们现场抛洒美金,100元一张的美元钞票从空中纷纷撒落。
网投生意拉动娱乐、餐饮、地皮等行业的同步繁荣。嗨场作为网投老板们娱乐的天堂,曾经一度是仅次于网投的最赚钱的行当。李明然结识的这位朋友,做过中介、在赌场跑过堂,后来进了嗨场。25岁年纪,人很机灵,在嗨场一路升到管理层,后来看打DJ赚钱,又拜师学艺,转行在嗨场做了DJ。DJ收入很高,一个班,6个小时,能挣280美金。“他很拼命,有时一天上两个班,一个月收入就有1万5到2万美金”。
挣钱的快感也曾让王文冲头脑发热。他初次来到柬埔寨时,是投奔初中同学的。当天到达金边机场,同学为他接风洗尘,两人当晚用餐、娱乐消费了5000美金。在成都饭店打工的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对同学满是崇拜和羡慕。他最初是在同学开的门店帮忙,在网投园区贩卖香烟和水果,他还私下里从国内进口电子烟卖给园区的诈骗犯们。
“贩卖电子烟和香烟,最低3倍利润,最多时,一个月能赚到5万人民币。”王文冲说。这里的香烟、电子烟都是假货,网投园区的诈骗犯们挣钱的毕竟都是少数人,没有人在意真假,更在乎价格。他卖的电子烟和香烟价格优惠,还常常推出赠送活动,很受欢迎。
不过,事后证明,挣钱绝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当他后来单独在一个新园区干时,单枪匹马,根本打不开市场。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他结识一位喜欢戴江诗丹顿的贵州老板,对方一身的名牌和动辄给的小费,迷眩了他的认知。当对方向他发出酒店管理岗位的邀约,并承诺开出4000美金的薪资时,他不顾朋友的劝阻,直接答应了。从此他被诓进了西港疯狂的网络诈骗行业,泥足深陷。
财富在向所有对金钱饥渴的人招手。去过西港考察的投资人杨国英曾在文章中写道,“从2018年下半年开始,中国人裹夹着巨量的游资蜂涌而入,这个小城彻底变了,变成了完完全全的‘中国城’。”
人口涌入,拉动地产行业的膨胀。杨国英表示,西港土地曾经确实出现过投资机会,西港市区的公寓均价在2017年时不过800美元/平米,到2018年,已飙升3倍。西港市区的公寓租房价格更是在这一年的时间翻升了10倍。
周边的配套也同样水涨船高。在西港多年的申成说,你能想象吗?这边一个沙县小吃,100多平方的店面,一年可以挣几百万利润。“这就是一座到处散发着美金味道的城市。”
但这一切都在2019年严打开始,陷入停滞。“2019年818禁赌令后,大量中国人离开西港,很多楼盘出现烂尾,商场、店铺关闭。”申成告诉凤凰网《风暴眼》。
李明然对此印象深刻。2019年10月,他来西港给一家地产公司做调研。他和团队围绕着西港大大小小的楼盘,转了三天,发现至少有100个楼盘烂尾。这场调研的结果,最后导致了他们公司老板的撤资停工和他的失业。
号称“中国天使投资第一人”的薛蛮子此前在柬埔寨包括西港买了40平方公里的土地,极力吹捧西港的投资价值。被称为“炒房教父”的欧成效也够买不少土地,在中国国内,召唤信徒来西港炒地皮。杨国英毫不客气地说,他们已经成了十足的骗子。2020年上半年,欧成效联合著名经济学家郎咸平、广东卫视财经节目主持人王牧笛等人在国内多地组织线下闭门会,将他们购买的6300亩土地,拆分成一亩一亩的小地块兜售。他们鼓吹每个参与者都可以囤积居奇,也可以自己修建别墅,或者进行二次出售。
《界面》曾报道揭露这一土地性质背后的骗局,这块土地实际上已经闲置11年,欧成效和广东卫视财经节目主持人王牧笛等人购买时,这块土地已经两易其主。
而当时西港无论土地价格还是商业租赁价格都发生大幅下降。根据西港省商协会联合会的数据,2019年8月,禁赌令颁发后,西港核心区的土地价格下降17%-25%;商业租赁价格下降幅度更大,下降80%到85%。
西港的财富泡沫被戳破后,从2019年开始为西港土地大肆宣扬,多次出现在西港楼盘的薛蛮子消失了,网络上甚至还一度掀起了寻找“薛蛮子”的活动。很多人心碎地发现,自己成了泡沫后的“接盘侠”。
04 艰难的救助
为了维持城市繁荣的泡沫不继续破灭,西港急需规模人口支撑。疫情的到来,再次加剧了西港人口的紧缺。依靠博彩、诈骗兴起来的城市,瞬间失去了活力。人口贩卖,变得越来越有市场。
“贩卖人口原本没有那么猖獗,2019年818禁赌令以来,尤其是疫情的爆发,大量华人离开柬埔寨,本地赌场、诈骗行业人手紧缺,绑架、贩卖、偷渡或者以允诺高工资虚假招聘的案例层出不穷。”当地的法律服务工作者申成解释。
这已形成产业链条,网投公司自身也会参与其中,不过在它们行当有更好听的名字——赔付金。在网投公司呆了不到半年,没有做出业绩的王文冲和朋友被公司以17000美金卖掉了。二次被卖,王文冲的赔付金增加了7000美金。
“赔付金,这种说辞最早是在西港和缅北等地率先发明的。”申成说,赔付金中涉及成本支出包括很多项,除了正常的办公支出外,公司还会人为增加许多荒唐的项目——空气呼吸费、地板磨损费、键盘磨损费等。基本上公司话2万美金把你买过来,卖掉你的话,价格就要涨到3万美金了。
李明然也很担忧这一点。“转手被卖掉,只不过换一家公司继续诈骗。但多次被转卖意味着你的赔付会越来越高,直到高到一定程度,很可能就没有人愿意花钱买你。那最后结局,更是不堪设想。”
李明然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为了不让公司把自己卖掉,他极力在主管面前表现自己的优势和能力。入职第一天,李明然告诉主管,自己被绑架的惨状,来博取主管的同情,暗示自己可以掏钱把自己赎出去。不过,主管看他脑瓜灵活,说话有逻辑,思路清晰,打字又快,没舍得放走他,转而把他分配到公司冠军小组,大有栽培他之意。
但他从来没骗过人,26岁了还没有对象,怎么去撩女孩子骗人呢。他知道消极怠工的下场,他不得不一边违背自己的意愿,主动去“撩”女孩子,一边还要装作努力工作的样子。他是公司第一个上班的人,也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别人申请3个手机,他申请5个手机。别人一天加一个好友,他一天至少要加4个,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努力,但最后都以这些人不合适或者难以让诱饵上钩的笨拙的借口删了联系方式。这还一度引来主管对他“撩”女孩子技巧上的单独培训。
这种微妙的“小聪明”很难维持太长时间。他知道,主管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必须得加快求助。他最初的设想是摸黑逃跑,但园区的戒备森严很快打消了他的念头。他趁人不注意,躲在阳台上勘察地形。他目测房间离围墙有15米左右,围墙拐角处铁丝网缝隙比较大,可以翻出去,可能会被铁丝网上的刀片划伤。他觉得一点皮外伤可以忽略不计,逃命更重要。于是,他偷偷联系上朋友,计划让朋友在外面接应,半夜趁人熟睡时,翻墙逃出去。但是计划被朋友劝阻了。朋友告诉他园区岗哨人员都有枪。而他的位置正好位于两个岗哨的中间,他害怕自己翻墙时,被岗哨值班人员发现直接开枪毙命。
后来还有一次机会,是他刚入职的第4天,公司要搬迁到一栋烂尾楼里。但现实再次挫败了他。搬迁时,人群在荷枪的保安看管下,排队登上大巴车,车上窗户都是封死的,无法打开,大巴车前后还各有三辆小车一路跟送;到达新园区下车后,从大巴车一直到烂尾楼,10多名名保安左右两列围成一条小路。全程,他都像笼中鸟一样,插翅难飞。
武斗不行,只能智取。深夜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在网络上搜寻求救渠道。他编辑一大段自己被卖的经历,发给一家自媒体,希望它给予帮助。该媒体报道过多起被贩卖到网投公司诈骗的案例,是许多当地华人了解新闻信息的主要媒体之一。
对方的建议是找西港的义工队求助,他又辗转联系义工队,对方建议他去脸书给西港省长郭宗仁留言求救。
李明然刷新了省长在脸书上的每一条贴文,然后编辑自己的经历,给省长留言。持续两天留言后,脸书上终于有了回信,省长安排了一位警察和他联系。警察第二天直接来到李明然所在的园区要人,解救了他。
李明然已是相当幸运了。实际上,把当事人从诈骗公司救出来,在西港已经变得非常复杂。所有的救助都要在高度保密情况下展开,否则,对当事人而言,极度危险。凤凰网《风暴眼》曾联系西港官方宪兵队以及义工队,他们均表示,他们也很无奈。警察体系内人员鱼龙混杂。有的时候,出动警力跑到现场救人,但是还没到地方,就有警察通风报信,提前知会网投公司。网投公司早就转移了报警对象。这让他们陷入被动。
而一旦被公司察觉有员工报警,而警察没能成功救出去的话,员工则会遭致惩罚,甚至被施以极端酷刑,然后再卖掉。王文冲的命运兜转令人错愕。他曾辗转多方渠道自救,包括省长甚至总理的脸书上发布求助信息,但不知什么地方出现问题,被公司发现。公司把他暴笞电击后,转身卖给另一家网投公司。他在巨大的精神折磨中战战兢兢,变得多疑、脆弱、伤痕累累,他情绪时常暴躁不安,工作上没有业绩,在公司处境愈发恶劣。“太绝望了,我好想死。”王文冲向凤凰网《风暴眼》称。他转而被卖两次,赔付金越来越高,最后一次已经高达4万美金。
生活在法治社会里的外国人对当地兴盛的黑产感到惊诧和不可思议,而实际上,在当地比较流行的社交软件“telegram”(俗称纸飞机)上,人口贩卖的信息在各小组或频道随处可见。譬如“甩个无护照推广,赔付2万(作者注:美金),人没问题,需要面试”,“甩男推广,人在国内,年后出发,要求在柬”,“甩一个98年男推广,无护照(有护照首页)真实赔付4.0(作者注:万美金),自己赔不了,今天能接的来,注意审题没时间和你唠嗑”。还有人自发求职信息,把自己卖到诈骗公司,以获得佣金。
西港的复杂性增加了救助的难度。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今年以来,多次发布消息提醒国人提防高薪招聘陷阱,呼吁前往柬埔寨的工作者在出发前签署正规劳务合同。与此同时,在报道中,近期数名因为轻信高薪工作,遭遇非法拘禁并被勒索高额赎金的中国公民,在驻柬使馆协调中柬两国执法部门的努力下,已成功解救。
这些被高薪诱骗到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的中国公民,不仅包括大陆人,还有不少香港和台湾同胞。8月19日,《香港一日》报道,国家及特区政府相继出手,全力营救被困的香港受害市民。香港保安局已成立项目小组,专门跟进香港市民被诱骗到东南亚国家从事非法活动的事件。今年1月至今,香港保安局已收到23名市民的相关求助。其中一人因为会见“女友”来到东南亚,被挟持到诈骗公司,遭遇禁锢、虐打,四度转移。还有人遭遇器官被摘取的恶劣犯罪。
“比香港的警匪片还要刺激。”申成说,你看过的电影里的吸毒、凶杀、犯罪片,在这里都真实发生过。李明然获救后,一刻也不想在西港停留,这里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在移民局办完保释手续后,他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开进移民局的院子,坐车离开了西港。哪怕之后因为出差,需要经道西港,他都是提前叫车,不再一人涉足西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