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自己的」黄金好情人小说(黄金小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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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文章是连接的艺术。一篇文章,或长或短,从头至尾总是一个字连一个字,一个词连一个词,一句话连一句话,一段落连一段落,最后完成的。它总是从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汉字库里提炼出一些字,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最终形成了千差万别的文章。这便是连接的艺术。
一篇文章,它总是白纸黑字地乌漆嘛黑一大片,堆在那里,不如视频那么生动,不如图片那么形象。然而在这乌漆嘛黑的一大片,它自成风景,自建骨骼,自具张力,自赋生命,形成自己的生动,表达自己的形象,完成自己的深刻。最后,它深深地打动一些灵魂。并且,如果足够优秀,它会成为一个具有永久生命力的艺术品。
这件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品,打碎它便还原成一个个平淡无奇人人认识的字,按照它自己的连接方式连接起来后就立即变成无与伦比的艺术精品,可以鉴赏可以收藏,有人识货有人不识货。这便是连接的力量。
一篇文章,由不同的连接方式形成不同的流动性,或大江滔滔,或小桥流水,或飞流直下,或曲径通幽,文章的高下,便由这不同方式的连接决定。在这连接的过程中,它完成它自己:它完成自己的内容,同时完成自己的形式;完成自己的解构,同时完成自己的结构;完成自己的展示,同时完成自己的隐藏。
网上有人这样评价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表面上的小黄文,其实是天马行空的随意想象”。我对此评论的评论是:此人的两句评论说明此人根本没有看懂《黄金时代》,第一句说明不是太懂,第二句说明根本没懂,连看懂的门都没有摸到。
另外我还能断定的是:没看懂《黄金时代》的人不在少数,包括很多喜欢王小波喜欢《黄金时代》的人。因为我在网上翻遍了几乎所有对《黄金时代》的评论,绝大多数的评论都没有评到点子上,包括一些小有点名气的作家。
更遗憾的是,在对他不懂的人群里还包括他的老婆李银河。所以我对王小波及他的《黄金时代》是惋惜的。这也是我写下此文及后续49个章节的原因。
王小波本人在一篇杂文里写过这样的话:“有位作家朋友对我说,她很喜欢《情人》那种自由的叙事风格。她以为《情人》是信笔写来的,是自由发挥的结果。我的看法则相反,我认为这篇小说的每一个段落都经过精心的安排……叙事没有按时空的顺序展开,但有另一种逻辑作为线索,这种逻辑我把它叫做艺术——这种写法本身就是种无与伦比的创造。”
我愿用王小波评价《情人》的原话来评价《黄金时代》:“这篇小说的每一个段落都经过精心的安排”,并且我认为可以把“段落”两个字替换成“句子”,甚至是“词语”。也就是说,《黄金时代》看似天马行空的信笔由来却事实上完全是一种有意的、反复优化的、精心雕琢后的安排,至少在作者看来是一种最佳的安排,绝不是什么所谓的不着边际的意识流写法,完全不是。
这一判断不是随意做出来的,我是可以提出完整的、充分的证据链来证明的。
正如王小波在上述自白里所接着说的:“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是因为我也这样写过:把小说的文件调入电脑,反复调动每一个段落,假如原来的小说足够好的话,逐渐就能找到这种线索;花上比写原稿多三到五倍的时间就能得到一篇新小说,比旧的好得没法比。”
在这段话里,王小波其实说了两件相关的事情:文章的结构、连接的逻辑。
|结构与连接
所谓结构的重要性,一个基本上广为人知的定理是:结构决定功能。解释这个定理的一个十分常见的例子是:同样的碳原子,在六边形层状结构下形成的物质是柔软滑腻的石墨,在正四面体立方晶体结构下形成的物质是坚硬无比的金刚石,自然界中最坚硬者。这便是“结构决定功能”:石墨与金刚石在坚硬度这一功能方面的差异,原因在于它们一个是平面结构一个是立体结构。对于一篇文章来说,同样符合这个道理:同样内容的不同结构,形成迥然不同的作品。
不同的结构由不同的连接方式完成,所以要再次说到连接的艺术。
一篇平铺直叙的叙事性文章常常以时间线展开,以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完成连接;一篇议论性文章常常是以显性或隐性的因果关系完成连接。这都是最常见的连接模式,那么什么是王小波所言的“艺术化的连接逻辑”?
当然,以时空逻辑展开的连接也可以成为好的艺术。而这里艺术二字想要强调的,是超越时空顺序、因果关系,发展出包括时空顺序和因果关系在内的多样化连接逻辑。这种多样化连接逻辑表现在连接载体的多要素上,比如说,文章的前后叙事结构可以通过某一个名词连接、某一个形容词连接、某一个动词连接、某一种心情连接、某一种情景连接、某一种意象连接、某一种意义连接,等等,当然,也包括意识流连接,即所谓的意识流小说。可以说,任何一种相关性都可以变成连接的媒介,这种“相关性”甚至可以体现为某种“断裂性”。从而形成了具有无限种可能的叙事逻辑和叙事结构。
于是,一个平面的东西变成了立体的东西,石墨变成了金刚石,柔滑易折之物变成了至坚至硬之物。
这便是所谓立体主义绘画对文学的影响:立体主义在绘画史上带来一种现代的观察方式,立体主义在文学上体现出一种现代的叙事方式、表达方式,以及一种现代的阅读体验。人们读这样的文章,虽然也是一行行字排列下来,但是却像欣赏一个立体的雕塑或立体画一样,因为其内容的上下连接不只是单维的,而是多维的。
这亦便是所谓的非线性叙事方法:它拒绝平铺直叙,它选择非线性、碎片化、重构化;它上下其文,自由穿梭,超越时空,无视常规;它进入进出,行之无碍,见之在前,瞬乎在后。然而非线性叙事不是混乱不堪地叙事,一切虽然看似随意,其实都是精巧设计,每一环节的重构都需要精湛的技艺,都是一种有意味的安排,最终完成一种更高级别的讲述,呈现出一种更有震撼力的表达。
这种辗转腾挪、上下翻飞、跳入跳出、举重若轻,一条线结构了整部作品从而极富弹性极具张力的行文技巧,我谨慎地认为:中国当前没有几个作家具有这种写作能力。
值得欣喜的是,《黄金时代》是这么一部多维立方结构化后的钻石。
《黄金时代》短短三万多字,作者打磨了二十年,并且显然是经过字字句句的琢琢磨磨,最终才能在这种复杂的倒叙、插叙、乱叙的腾挪转换之间显得行云流水,在貌似支离破碎之间显得一气呵成。它不断地重叠、不断地嵌套,但却是凝练而精炼的。最后,它既复杂精巧,又浑然天成环环相扣,如一架精密的机器。你拨动起一个齿轮,它就开始自动运转起来,直到最后它自己走完全程。
那么话又说回来,这种多维重构后的作品就一定比按照时空逻辑顺序展开的作品更好、更优秀、更震撼人心吗?答案当然是未必。比如近些年来国内一些电影导演也尝试拍摄一些非线性叙事的电影作品,但最终的结果是拍成了混乱叙事。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打碎时空逻辑、多维重构的做法提供出了更多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空间的增长是爆炸式的,作者面临的可能性空间巨大膨胀,短短三万字的文章内容变成有无限多种排列组合的重构可能。那么在这无限多种排列组合空间中,出现一种、几种、甚至多种优于按照时空逻辑顺序展开的叙事方式的可能性也便就急剧增加了。当然同时,这样的处理过程对创作者来说其难度也是急剧增加了,因为他面临着无限多种选择,而他要在这无限多种选择中选出一项他认为最优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所以王小波写《黄金时代》“从二十岁时就开始写,到将近四十岁时才完篇,其间很多次地重写。”
全面分析《黄金时代》的多维结构设计是需要一篇专文才能完成的。这里只对其最大的结构设计做个简要分析:《黄金时代》前面大多部分都是王二在独白,在讲述他们的故事,在讲述他自己的感受。然而到了后面,陈清扬则慢慢成了主讲人,尤其到最后,作者用了十多条“陈清扬说”的连贯重叠来形成结尾收拾全文,用这些层层推进的“陈清扬说”把全文推上高潮,如层峦叠嶂般排山倒海,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浪高过一浪。而那个原本一直在讲话的王二,只是呆呆听着,立在原地,等火车开走,一声笛鸣,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于是回家动笔,写下自己的二十年回忆。此等谋篇布局,不可不谓高明。
总括而言,《黄金时代》采取的是一种打乱、再打乱,嵌套、再嵌套,重叠、再重叠,重构、再重构,逻辑、暗逻辑,荒诞、更荒诞,直接、更直接,现实、永远现实偶尔浪漫的手法。这在《黄金时代》出现之前,是少见的。
当然也只是在中文作家里少见。王小波所打磨的这部作品,如他自己所坦言的,直接效法于杜拉斯的《情人》一书,也便是学习了法国“新小说”流派的技法。直接学习了法国“新小说”流派的时空交错、重叠叙事、多维解构等技巧。
可以说,在撕裂时空、反复折叠、循环叙事、重复构图、层层推进、立体结构这些方面,王小波充分效仿了杜拉斯的技法。然而有一项技法他没有学没有用,那便是《情人》里将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混合使用,以至于不断地跳出与跳入自我、时而主我时而宾我、时而自叙时而叙人、时而在经历时而在旁观的神出鬼没般的叙事技法。王小波在后来的一些作品中似乎也尝试运用了这种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混合叙事的手法,但用的不够纯熟,在这一点上,是不能与杜拉斯的《情人》相比肩的。
但是我仍然想要说的是,我认为,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已经超过了杜拉斯《情人》的艺术水准。
原因在于,在上述这些结构设计和连接技法之外,《黄金时代》的行文另外增加了三种特点:处处反语、用词隐晦和多处留白(注:反语不同于隐晦,隐晦不同于留白),使其比《情人》更复杂、更耐读、更深刻,也更值得品评。
|关于文字
这里要先提到王小波的文字特点。用一句话来概括王小波文字的特点,便是:每一句都是朴素的,但整体上是精妙的。
把一堆汉字变成一篇文章,如上所述是一个连接的过程,这个过程同时是一个提炼的过程:一个炼字的过程。一个汉字,它放在文字库里是一个散落的零件,它放在一篇有机的文章里便立即变得形神兼备光彩夺人了。这个提炼的过程展现出每个作家的个人风格、品味、水准。
用王小波自己的话来说:“在中国,已经有了一种纯正完美的现代文学语言,剩下的事只是学习,这已经是很容易的事了。我们不需要用难听的方言,也不必用艰涩、缺少表现力的文言来写作。”
以及:“道乾先生和良铮先生都曾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后来,因为他们杰出的文学素质和自尊,都不能写作,只能当翻译家。就是这样,他们还是留下了黄钟大吕似的文字。文字是用来读,用来听,不是用来看的——要看不如去看小人书。不懂这一点,就只能写出充满噪声的文字垃圾。思想、语言、文字,是一体的,假如念起来乱糟糟,意思也不会好——这是最简单的真理,但假如没有前辈来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啊。有时我也写点不负责任的粗糙文字,以后重读时,惭愧得无地自容,真想自己脱了裤子请道乾先生打我两棍。孟子曾说,无耻之耻,无耻矣。现在我在文学上是个有廉耻的人,都是多亏了这些先生的教诲。对我来说,他们的作品是比鞭子还有力量的鞭策。”
引用这么长一段话,是想说,一个作者,要对自己的文字有廉耻感。在廉耻感之上,在对文字的尊重之上,才有资格谈论所谓的文体、文风。
我的个人观点是:王小波的文字,是在其四十岁左右才真正成熟的,其标志便是《黄金时代》的出炉。此前创作的《地久天长》《绿毛水怪》等作品,仍显稚嫩。1991年的《黄金时代》及以后,王小波的文字变得真正老辣、洗练了。
一个人的文字便是他的性格。王小波的文字,与华丽无缘,与壮美无关,他力图呈现朴实,表达本真。他虽然思维开阔、走笔纵横,然而文字常常却是看似浅白、笨拙、甚至生涩的,偶尔还会结结巴巴、磕磕巴巴。但是同时,其文字又充满幽默、讽刺、机智、乐感等特征。他的部分文字(小说优于杂文),多读几遍后,会发现是深邃的、精要的,乃至于达到字字珠玑滚珠浑圆、笨拙之后自有一种简练流畅、千刀万斧过后不着痕迹的地步。
拆分下来每一句都是朴素的,整合起来整体上是华丽的,呈现出一种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涌现性。
或者说,王小波的文字,因朴素而华丽,表现出一种元气淋漓,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但这仍然还不够,不够让我承认《黄金时代》是一部上乘之作。
一部上乘之作,一定不能局限于它的表面呈现,一定要有纵深度,一定要具备在第二层意义上进行深究和展现的价值。
当然,王小波做到了。他大约谨记了那句伟大的提醒:“刻画印象,少谈主见”。这句伟大的提醒是所有叙事型作品所应遵守的第一原则:不是说叙事者不能在文中评论不能表达观点,是你的观点和评论要隐匿在叙事的事件背后,于是能呈现叙事、隐匿观点——你的观点通过你的叙事已经得以表达。
于是,王小波完成了一部极具纵深度的作品,一部真正的上乘之作。他所采用的便是上面已经提到的三种策略:处处反语、用词隐晦、多处留白。这三点综合成四个字,便是:善用隐藏。
|纵深度
几部非常善用隐藏的作品:曹雪芹的巨著《红楼梦》、李安的电影《色戒》、王小波的小说《黄金时代》。尤其后两者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用一种浮夸掩盖一种深刻,都是用浮夸的性描写性展示掩盖一些更深层的内容。此类善于隐藏的作品本身便是一座冰山,三分之一在水面上,看得见;三分之二在水面下,看不见,需要潜下去探寻才能看到。
一部伟大的作品,它在展现的同时完成了隐藏。
王小波《黄金时代》的三万字之下,事实上埋藏了更多的文字。我相信王小波在从初稿到最后的定稿,中间删去了很多的字,使这部作品变成一部既有明文、又含暗文,既有实写、又有虚写的精炼之作。从起笔开始便已伏笔千里,到落笔结束仍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忍不住地想:这狗日的到底在写什么?
然后去看第二遍、第三遍、第五遍、第十遍……,终于发现,之前你是把一部高尚的书当成低三下四的书去读了,于是你汗涔涔下,忍不住感叹:小波,深啊!
王小波说他要用史笔写实,其实用的是隐笔、反笔。《黄金时代》三万字的明文之下,大约还藏着六万字的暗文,形成明暗之间的彼此映照。如一个生长在大地里的生命,如野草,如大树,它生命的一半呈现在地面上,它生命的另一半隐藏在地面下,地面上是其枝叶,地面下是其根部。枝叶茂盛可见,根部繁密不可见,然而这两部分加起来才是它生命的全部。更进一步,地面之下的部分是其地面之上部分生命的原因,而不是相反。
借助于这种隐藏,使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的很多话,从不说破,从不点明。然而又虚虚点到。然而又点到为止。若隐若现,需要读者自行推理。比如说,开篇的几段关于“证明”的文字,就值得深入分析细细琢磨。(此处不展开,正文里会提及)
当然,他完成这种隐藏并不是生硬的,而是自然而然不动声色地完成的。其一个技巧便在于:一切都借王二之口来完成。借王二之口完成讲述,也借王二之眼完成隐藏。
在人物的设计上,作者把陈清扬设计成一个比王二大五岁的成年女子,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而男主人公王二只是一个老三届初中生。此种设计已经暗藏了在智慧上、见解上,陈清扬远超王二。然而作者又用王二的角色口吻来讲出故事,从王二的视角、见解来陈述印象。那么,王二视野之外的东西、王二见解之外的东西,便被他全部隐藏。这一整个过程,便是:在完成展示的同时,完成了隐藏;他用王二的局部性完成故事的讲述,用王二的局部性完成故事的隐藏。
这种隐藏当然是对作品所要呈现的完整信息的一种损失,然而作者对此毫不在惜。他退出王小波,忠实地待在王二的角色里,不越雷池半步,绝不用王二的嘴说出全视角的话,绝不去拔高王二的认知,让他讲出王小波的话。所以,王小波的话,被藏在王二的身后。
然而他不并完全埋死——完全埋死就不叫隐藏了,那等同于没有隐藏。他把这个土虚虚地掩上,故意地露出了一点马脚,等待着他的读者去发现。
作者通过此举,表达了对他的读者充分的最高级别的尊重。
|诚意与尊重
一个好的作者,会把读者想的很高,摆的很高。王小波以最高的可能高看他的读者,如他所言:“我知道,有很多理智健全、能够辨别善恶的人需要读小说,本书就是为他们而写。”
他又说:“我在写作时,总把读者认作善良坦荡的朋友,这是写小说的原始假设之一。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它的写作态度。”
当然,这些话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就是:他对他的读者,是有要求的。这里面暗含了一条:最敏锐的那部分读者或许能看到其中隐藏最深的那些内容。
说到王小波作品所表现出的尊重与诚意,我想强调两点。第一,他充分地尊重读者,高看读者,把读者摆在很高的位置,以自己可达的最高标准对待读者。第二,他充分地尊重女性,把女性摆在很高的位置上。他在作品里虽然肆无忌惮地写到性,主人公常常出口成脏,但是对女性的尊重是他作品永恒的精神之一。
对于王小波来说,这种尊重似乎是骨子里的,在他的作品里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具体的表现方式有所区别:其处女作《地久天长》是显性地尊重女性,那时他的文笔还显稚嫩,尊重体现在文字本身、文字表面;等到了《黄金时代》出炉,这种对女性的尊重已经隐藏在了文字背后,成了他的作品的底色,此时他的文笔已经成熟,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格,出手老辣,功力深厚。
自然而然地,接下来要谈到他的作品的主题,所显性呈现出的主题:性。
|主题与题材
在一个谈性色变的时代正大光明地赤裸裸地写性,这需要的不只是才华,更需要的是勇气。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种勇气要面临着两种风险:既冒着“大胆”的风险,又要冒着“媚俗”的风险。
对此,王小波是坦然的:“这样写既不是为了找些非议,也不是想要媚俗,而是对过去时代的回顾。众所周知,六七十年代,中国处于非性的年代。在非性的年代里,性才会成为生活主题,正如饥饿的年代里吃会成为生活的主题。古人说:食色性也。想爱和想吃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得不到,就成为人性的障碍。”“我认为对此既不需渲染,也无需掩饰,因为它本是生活的一部分。假如要说明过去的事,没有它,绝不会完全。”
所以他以存在主义哲学的理念去写性,去还原性,去剥掉性上的道德、伦理、男权、文化、罪孽等各种外在要素,回归到性本身;同时,借助性,回归到人的存在本身:性是对生命的表达。
然而他并没有止步于此,这是重要的。他通过写性,最终超越了性。他既坦荡荡地写性,又坦荡荡地超越了性。写性不是他作文的真正目的,性不是他作文的真正主题。简单地说,他把性当做一个入口,从那里进入人性。
如他自己所言:“然而,在我的小说里,这些障碍本身又不是主题。真正的主题,还是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反思。其中最主要的一个逻辑是:我们的生活有这么多的障碍,真他妈的有意思。”
至于多有意思,他就不再往下说了。其实那“有意思”三个字,可能是一代人的整个悲剧。而其中真正有意思的部分,大概应是个体对时代的反抗。
所以,他的主人公对于自己的时代自己的生活,既是融入的,又是超越的。
所以,这一部表面上轻浮嬉笑的“黄色小说”,却实在是一部严肃认真、苛刻要求到极点的文学精品。
也便由此,他自然而然地拒绝了伤痕文学的路线。
在王小波之前和王小波之后的很多知青作家里,但凡涉及这个题材的,走的基本上都是伤痕文学的路线。并不是说这样的路线不好,而是说,同样的题材,应该有多样化的风格、多样化的表达。
可以说,《黄金时代》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反讽的、批判的、荒诞主义下的现实主义的。这是王小波的可贵之处:他大约是第一个完全摆脱了同类题材伤痕文学的作家,至今也不多见。
作为创作者,他具有高度自觉意识地尽力避免把自己的作品变成伤痕文学:“虽然伤痕文学是个普遍接受的专有名词,但是我不太喜欢这个名词。因为对于过去的时代和已发生的事,我抱中性的态度。现在固然可以做种种价值评判,但是最主要的是正确和完全的叙述。”
但是当然,他早期的一些作品其实是有伤痕文学的味道的。那时,他应该还没有这种自觉意识。
|原因及结果
那么王小波为什么会在广大长有相似面孔的中国本土作家群里成为一个“异类”?以我并不全面和并不深刻的看法,我想有如下几个原因,或者说,有以下几个使王小波成长为王小波的源泉。
1)一个不断成长起来的自由主义者,秉承“消极自由”理念。仅此一条就把中国当代作家群削去了九成。
2)哲学观点上的存在主义者。一个文学家应该建立自己的哲学根基,很多中国作家是没有的。
3)法国“新小说”创作手法的学习者和践行者。这种技法是有难度的。
4)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这一点略作说明:王小波相信,再邪恶的人和事物里面都会存有一些基本的善,这是我们赖以希望的光。比如他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他曾看见两派武斗的人,其中一人咬掉了对方的耳朵,但最终是没有吃下去,以此说明这个人的人性尚存。也基于此,他的作品里并不全是绝望,在绝望之余,会给人露出一点希望。其光虽弱,其亮不改。
5)一个文理兼修者。王小波是理科出身的,会统计,懂编程,修起电脑来能在中关村开一家声名赫赫的维修店,然而他最后成了一名作家。然而正是他的这种文理兼修的能力,使他能像工程师一样架构自己的作品,打破它,揉碎它,重构它,使结构之间更紧凑、更优美、更有一种力量。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最后都要落实成一项工程,比如写作,不只是灵感和突发奇想便能完成的,这是我对中国教育过早地文理分科持坚定反对意见的一个原因。
由于以上这几条原因,当然也包括其他一些原因,比如幼时知识分子家庭的教育和熏陶、少年时广泛的阅读尤其是对外国小说的阅读、插队时的亲身体验和理性反思等,使他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
当然,以上这些内容之所以能在王小波身上起到作用,基于他本身是一个在接受、消化、输出三个方面都堪称灵敏的人。这个敏于受影响的人,最终成长为他自己,写出了独一无二的作品《黄金时代》。
那么现在,你要问我《黄金时代》到底写了什么,我想说,这三万字其实写了六个字:拯救、奉献、隐忍。
那么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表现了什么风格,我愿用这八个字概括:荒诞其笔,严肃其文。
(本文较长,分上下两篇发出,此为上篇)